不万能中年旅店

但为君故 沉吟至今

【帝狼】但愿你我今后永不相见

它们作为孤独的金属块在畅通无阻的宇宙黑暗中偶然相遇、失之交臂、永离永别,无交流的话语,无相期的承诺。

《斯普特尼克恋人》

写在前面的:希里猎魔人、战胜结局,但是杰洛特死亡,猎魔人死在路上,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有报纸的设定是我乱说的,以及那不是镜子大师!只是我觉得镜子是很有趣的东西。写得很混乱,雷到不赔钱:(





猎魔人死了,但具体是什么时候,恩希尔并不知晓。


无需对此心怀愧意,南北双方共同的统治者需要处理的事务总是从早忙到晚,索命一样掐住皇帝的咽喉,等他发现那份夹在帝国间谍机构例行报告文件里的简报时,那已经是这堆优先等级很低的文件被呈上来的两天之后了。恩希尔拿起那张薄薄的、语焉不详的、只有一张纸的简报,从头到尾再读了一遍。瓦提尔的人关心的事情有些过多了,他想。


利维亚的杰洛特死了,这事可大可小,首先他已不是第一次传出死讯,其次虽然他很有名、传说等身,但也不过只是个猎魔人而已,远离文明世界,与政权的安危无关。这样的事又何必要层层交接呈到皇帝的案前,就好像这张纸上藏了一枚试图行刺的针头,而恩希尔则被不经意的埋伏扎了一下,他感到有点愠怒。


第二天早上,皇帝在喝咖啡,一边吃早点一边翻阅尼弗迦德帝国日报,这份报纸按惯例会先于向公众售卖之前将印刷首份送达宫廷,但恩希尔不是每天都有心情查看,他抖开报纸,一页一页翻过去,但报纸的中缝什么也没有。


猎魔人在利维亚的暴动中死去的时候,讣告很快上达王庭,那时皇帝正在忙于为战争带来的一系列政治麻烦善后,心力交瘁且厌烦,以至于未来得及真切察觉到这份死亡通知其本身所具有的真实性,猎魔人再度复活现身的消息就接着送到了。是啊,他那样的人,奇迹与死亡总是一同眷顾于他,要么创造奇迹地生,要么暴烈如奇迹地死,恩希尔有那么不可承认的一瞬间察觉到嫉妒,那是渺小的、却又无法重复的奇迹,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不止一次改变了他们彼此、亲人、朋友、敌手及至整个大陆的命运。皇帝隐秘地渴望着奇迹,从十三岁时起如同梦魇。


真正的奇迹在三十岁那年才姗姗来迟,而此前的命运之巧合本质上都是蓄谋已久的有意为之,奇迹以一个白发、暗金色猫瞳、肤色苍白的不同寻常的形象降临,愚蠢无知的北方人也许会称之为怪胎、厄运,但恩希尔永远不会使用这些词汇。总而言之,奇迹先是打扮得像个可疑的刺客、杀手、阴谋的帮凶,这场令人发笑的滑稽宫廷戏以堂而皇之的背叛拉开序幕,每一个人都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但问题是,当还名为多尼的恩希尔被彻底暴走的魔法撞到墙上捂着伤口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他有些狂妄地确信奇迹会来——我绝不会殒命于此,而那份强大且古老的力量是如此迷人,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真正的奇迹是从舞台侧边悄然登场的。那时他才看清命运这份礼物的真面目,白发、暗金色猫瞳、肤色苍白,因他过于自信而擅加表演的慷慨向他索要无法偿付的代价。


恩希尔合上报纸,从头开始看每一页加粗的大小标题,期间梅瑞里德把他的杯盏撤下,小心翼翼地提示皇帝今天上午的行程表上还有好几个有点重要的人要见。


杰洛特死而复生的消息不旋踵便变成了他一路追寻狂猎直至失踪的谜语,皇帝授意将叶奈法押送王城,除了众人揣测的那些原因之外,还因他深知谜语揭底后只剩下命运。


就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年,布伦纳之战打响,预料之中的败局以意想不到的转折颠倒妄想。而在此之前,一场微不足道的、却鼓舞了北方士气及至影响了和谈进程的作战,正发生在雅鲁加河的桥上,那时奇迹再一次未经允许半途杀出,宛如神明,将河道变成了暴风雪后危险而沉默的山道,蝴蝶只需要轻轻扇一扇翅膀,一场不容抗拒、不容逃生的雪崩就要爆发。


恩希尔凝望着积雪窸窣作响的深处,知道自己将被掩埋。


十三岁前的恩希尔开心、天真、有着健康成长的孩子都会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小小的王储与庞大的帝国,与无穷无尽的关爱,与或早或晚也会属于他的太阳。儿时的恩希尔阅读皇室的藏书,翻到一本神神叨叨的神秘学故事集,其中有一个语焉不详的故事伏击了他,当天给小王子带来了人生的第一次失眠。故事的开头写道,从前,不算很久的以前,人类刚刚乘船从另一边来到这片大陆,那时这块土地还是精灵的乐土,埋藏了太多神秘与未知,人类远无法指涉位于魔法之上的边界。有一个迷路的人类被森林困住,无论如何也绕不出去,夜色就要降临了,鬼影憧憧的密林快要听到死神的脚步,迷途旅人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处疑似是精灵的遗迹,只好选择进去过夜。


那时,那个人类掏出身上仅剩的火石,点燃了木柴观察这处遗迹,这里供奉过一位神明,但也可能是个恶魔,总之那时的人类还不认识。祭台上厚厚的灰尘之下有东西,好奇又胆大的人类把它拿出来,那是一面镜子。


迷途的旅人惊恐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问他,你有什么愿望吗?


镜中人说,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但命运的礼物自有其价格,你如果接受我的赠与,将来我也会从你这里拿走什么。


人类有些悲哀地说,我其实已经被命运剥夺了一切,甚至没有一个家还在等我,我没有什么可以再送给你,而你却还要向我索求。


请照照你自己吧。镜中人笑了笑,你的宿命并不在此。


那位各种意义上失去前路的人类最终许下了一个愿望,他已不知如何拯救自己的人生,于是,他要一个奇迹,随便是什么,请照亮我的前路吧。


人类第二天一早便顺利走出了密林,在林前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他们相爱,结婚生子,抓住了时代的机遇一举翻盘,旅人已经获得了所有尘世的幸福。那时他对着镜子刮胡子,镜中的自己突然说,请照照你自己吧,命运总是兼具喜悦的幸福与深沉的不幸,她不眷顾任何人,只是嘲笑,你将偿付,尽管你聪慧,你挣扎。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是孩子的恩希尔夜不能寐,试图搞清楚这个寓言想要传达什么道理,镜中自己的倒影是什么,是恶魔吗,是恶魔在引诱人类得不偿失地付出灵魂吗,恶魔为什么要谈论命运,这世界还有远居于其上的运行法则吗,那个迷路的人类,最终付出了什么呢?


那个疑问很快就被遗忘了,伴随着不可追忆不可挽留的童年,永远地埋葬在六尺之下。


但是今天,恩希尔突然没来由地想起这个并不适合孩子阅读的故事,他想到也许自己也已不知不觉许下了一个愿望,也许是刚被诅咒折磨的时候,也许是在树林与泥泞中逃亡的时候,也许是某个行将末路的时候,总之,愿望的代价阴差阳错地一点点偿付,随着棋局的每一步博弈而不断现形,终于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你赢了。可你觉得,你赢得有尊严吗?


那是在斯提加城堡,那个外貌从头到尾继承自她的母亲,神色和举止却如此酷似她父亲的,他的女儿说的。他血缘上的女儿,杰洛特律法上的女儿,他们共同的命运。还在辛特拉时,威戈弗特兹找上门告知了他的命运与关系世界的预言,那时他相信自己已看到了命运的暗示、星轨的道路。命运抛弃了你,但齐腰深的血水中,有一顶等待你打捞的冠冕,这是罪恶,是流血,是绝情绝义,但也是为君者通向王座、指引不朽的狭窄而纤细的桥梁,只许一个人通过,并且不许回头。


我绝不会回头。那时的多尼王子想,好啊,命运嘲弄了我,但这是最后一次。


如同最后一次绝望、最后一次后悔、最后一次流眼泪,诸如此类,恩希尔的生命中有很多最后一次,每一次接近人类的软弱,都必然将延长那道狭窄的、纤细的桥梁,而如果不能到达终点,则必将是对十三岁跋涉在森林里的那个自己的背叛。于是恩希尔看着那个神色酷似他,容貌却像母亲的孩子,听到她哭泣的声音,触及她绝望的挣扎,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爱。


帝国的皇帝带着军队走了,斯提加城堡就像一个幻象被抛在身后,那里曾有一个绝望却甘愿赴死不肯屈服的父亲,有一个不愿在死去时想到孩子眼泪的母亲,有一个不幸的孩子,因为命运被追赶,被剥夺了自己人生的那个可能性。


请你照照你自己吧。恩希尔几乎是有些痛苦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时皇帝已经知道,这确实是一个奇迹,但这份奇迹不属于任何人,也许降临在多尼的身边,也许降临在遥远的北方,也许降临在皇帝的血缘身边,这份奇迹某种意义上或许也是属于任何人的,他公平、中立、悲悯,但唯独不会属于恩希尔。在城堡内交谈的时候,恩希尔对杰洛特简略地解释了自己的人生与行为的动因,但很难不注意到,猎魔人坚持称呼他为多尼,或者皇帝,总之并非他本人真正的名讳,那时恩希尔就已经察觉到,奇迹降临过,但那并非是给恩希尔的。


直到最后一面,皇帝突然想到,口无遮拦的猎魔人还是没有当面称呼过他的真名。


恢复记忆的叶奈法最终为他找来了猎魔人,在觐见皇帝前惨遭从头到尾的打理,大门打开,两年不见,穿着尼弗迦德贵族服装的杰洛特几乎闪闪发光,胡子已刮得很干净,身上有洗浴过后淡淡的香味。他向皇帝行了一个僵硬笨拙的礼,但他毕竟已为皇帝垂首。恩希尔忍不住讥讽他何时竟也会对人表示驯服,而杰洛特则说,我只是为了不给侍从朋友添麻烦。


我还没来得及注意,你已经又交上了一个朋友。恩希尔有一瞬想出言刻薄一下,然而终于没有说,他隐约察觉到这不体面,于是他说,我的女儿回来了,希里雅,而这里有必须是你才能解决的麻烦。


必须是你,因为你擅长追踪,因为你是传奇的猎魔人,因为那也是你的女儿,因为命运紧紧缠绕着我们几个,因为……因为你毕竟是一个奇迹,降临在每一次星轨相交的时刻,即使无关我私人的愿望。


但实际上,恩希尔当然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不能说,在场的双方没有人需要听在这个,于是他打发站在那里浑身难受的猎魔人去找女术士了解具体情况,在没人会看到的时刻,这让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回到现在这一年,南北业已统一,御驾早已回返金塔之城,这里的皇宫更加华丽、奢靡、庄严得不可一世,和在维吉玛时一样,皇帝的书房空荡荡的一面墙上挂着那位公主的画像,人们已获知她的死亡,比猎魔人要早,死于拯救世界。


她真的死了吗?她的幻象怎么还不离去,她的消息,隔三差五为何还出现在唯有皇帝本人才能查看的文件中,她得到了自由吗,雨燕已经飞去了多远?


她幸福吗?


恩希尔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幸福这个词太奢侈,并且无聊,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学不会再如何去拼写它,皇帝也拥有着一种失忆,但这不意味着他忘记了过去某件事,往事如同刀刻的痕迹,若非挫骨扬灰则至死不会遗忘,但他确实失忆了,功能性的,他已经忘却了一些原本拥有的能力,但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永远不会承认。


希里死了,你肯定也很了解那个预言,为了阻止白霜最终付出了过于惨痛的代价。杰洛特干巴巴地说,但他的眼睛里没有悲痛。


戳穿这个谎言很简单,书房里的两个人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真的,但不知为何,那种话就是说不出口。恩希尔瞪着这个自从在辛特拉自称四号角城的拉维克斯以后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又对他完全撒谎的家伙,白发、暗金色猫瞳、肤色苍白,从头到尾是一个异类,从来没有一次站在他这边,但却总是对的,但却永远比他更适合生活在人世中,令人生厌。


即便如此,一反常态地,他还是放手了,仿佛他只有这么一个选择,疲惫,无可奈何,但却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


那时他说:猎魔人,我不想再看到你。永远也不。


那确实是永远。


明明死去的不是他,但恩希尔还是花了一个早上回顾那些过往的人生,好像写回忆录一样,这里是什么,那里又怎样,把这些事情拼接在一起,仿佛真相大白,皇帝终于得以发觉那种厌恶的真正理由,那不是嫉妒或者恨意或者蔑视这些任何一种东西,但却足够令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感到害怕。


在辛特拉,闹剧终于得到解决后,为了王室的体面又举行了一次订婚宴。他一个人溜出来醒酒,但那只是为了躲开人群里每一个会向他发问的人,这样一个决定性的命运之夜,还年轻的阴谋家没来由地渴望独处。晚宴还没结束,又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花园里,恩希尔看着夜色中那个身影,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开。


大英雄猎魔人的那双猫眼,竖瞳,金黄色的,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如同午夜太阳。


你也在这里啊。他有点惊奇地问。


恩希尔回答,嗯,出来醒酒。


杰洛特大大方方地在他旁边坐下,没有观察,他说:你给人一种很累的感觉,还不适应这样的新生活吗?


恩希尔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于是演技十足地笑了笑。


杰洛特望着夜空,身后是喧闹得仿佛人只能活这一次的宫殿,他慢慢地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你很幸运了,作为猎魔人,旅行的时候我已看过了太多的不幸,诅咒、命运,这些都不是毁灭一个人的根本原因,我知道人不能对自己要求太多。


祝你幸福。猎魔人眨眨眼睛。


恩希尔知道他还是回头了,就在他默许了那个谎言的那一时刻,皇帝前进的脚步只有一次为他的良心所阻挡,但却可一可再。纵使有无数的提示告诉他不要回头,但是,爱是一种能力,即使你遗忘,它仍会借由别的方式或多或少地传达出来,无论是哪种爱。纵令重来千万次,千万次回到十三岁时的那个黑暗的夜晚,恩希尔知道他仍然会做出那些选择,那发自本心,与毁灭和欲望有关,也经过了深思熟虑,他绝不是会为做过的选择后悔的人,但这条路线仍会因为一个人一次次偏移,旁生枝节,长满杂草,产生裂痕,却有微光。


对于一个坚信自己是完美无瑕的胜利者的人来说,爱也可能只是一种软弱。


软弱使你成为一个更完整的人,而冷酷才是一种真正的残疾,是人类自以为是地模仿神明,但神明的真身不是冷硬的大理石或者闪闪发光的金属,表象上的无情只是缘于神明对所有人都有着绝对公平的慈悲,也就是说,哀怜才是人最接近神的一种情绪。


你并没有输。与他对弈了半辈子的命运说,你只是终于成为了人。


皇帝看到十三岁前的自己,这是一个明显的幻觉,但却令人恍如隔世,十三岁前的小王子,善良、纯粹、拥有爱的能力,如果是那个恩希尔,也许会和杰洛特成为相当投契的朋友,也许会有更多的可能性。真是不可思议,猎魔人至少上百岁了,他看过、经历过那么多痛苦与暴力,却仍能保持一个相当温柔的自我,真是罕见的壮举。


恩希尔终于完全看清了奇迹的意义,并且为年轻时的骄傲偿付了足够多的代价,愿望的结果正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一次呼唤过他的真名,只是等待。


这个奇迹用了十七年追上他,再花去了三十年离开,这场告别是如此漫长,期间它以一个白发、暗金色猫瞳、肤色苍白的形象向他显现,令他从中拨云见日、终于照见自我,却又几乎剥夺了他对于奇迹可能的其他面孔的想象能力。如同驱散恶灵要焚烧执念所系一样,皇帝分明感到有什么东西随着羁縻四十七年的梦魇一同离去了,并于其后塌陷为一个巨大的缺口,一块无法填补的空白,教人终生不得安息。


那个迷路的人类,最终付出了什么呢?


梅瑞里德冒着打扰皇帝沉思的风险再一次走了进来,禀明第一位觐见的人已经到了,此刻他正在殿外等候。但是,极其少见的,皇帝对此并没有什么应有的反应,他将手中的报纸合起来搁在腿上,让自己深深陷入椅中。


皇帝直直地盯着空无一物的窗外,脸上是梅瑞里德从未见过的表情。


不。恩希尔说,我今天不见任何人。





皇帝书房的画像往一边挪了挪,腾出了一个空位,放了一幅相当滑稽的白发猎魔人的画像,没人能搞明白这幅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安娜亨利叶塔曾收到来自王庭的指示,回收白鸦葡萄园的东西里如果有传闻中的那个猎魔人肖像,尽快送达王庭。女公爵向下人询问,谁知道这个猎魔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油画,甚至还有一副皇帝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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